叶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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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梓:
网易云课堂首席摄影讲师
咔图摄影教育中心 CEO
曾于北京水立方等场馆举办个展
作品曾于德国十城巡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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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之界(又名:我的遗书)

声明:

我知道家人和朋友们一定会看到我的文章,请放心,我们俩都非常热爱和珍惜生命,未曾有也不会有任何轻生的念头,我们从内到外都幸福满溢,一直被众人追捧和羡慕。我仅想用文字记录一些对我自己生命结束时的计划,但它不可能会是任何轻生念头的暗示。我们一如既往的珍惜生命,为了安全起见,我们在外出旅行时其实会非常谨慎——比起很多人来说,或许算是过于谨慎了,但这依然无法抵挡神奇的命运的安排——每天都有无数人的生命走到终点,有些人即使再小心的活着,也逃脱不了死亡的突然降临。

转载此文请注明出处:叶梓(byleon.com)

一、青海湖 

这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。我所吸入的每一份空气中都带有死亡的气息,一切都被巨大的末日氛围笼罩。

情急之下,我们抓上手机和钱包,弃去帐篷,躲在稍远一些的一小块沙地的中央。我们蹲坐在那里,不敢站立,甚至不敢大声说话,一直望着帐篷的方向。这场景如此的戏剧化,我们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。我们的水、食物都在那里,宇子的数码相机也遗忘在帐篷里面,我们却不敢去拿。

实际上,我们所在的地方也并不安全。

周围异常空旷。巨大的雨点拍在身上,耳边一直隆隆巨响,刺眼的闪电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里、那里,从天空一直连接到地面,将帐篷不远处的草地烧得焦黑。那些被闪电劈到的地方,都拥有非常清晰的边界,圆圈的里面是一片死黑,黑到看不清任何细节,而外围却是绿色的草地,每一颗小草都长得如此完美,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许多时候,闪电会直接劈入青海湖的水面,而我们就在湖边。放眼望去,我们的帐篷几乎就是最高的物体,帐篷的支架由金属制成,里面有着各种电器和金属,而且温度较高。无论从哪方面来说,闪电都更可能直接指向帐篷本身。

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。乌云不断的翻滚,遮蔽了所有的天空,黑夜几乎在一瞬间来临。硕大的青海湖突然变得如此压抑,无论何处都是鬼怪一般的形象。我们的手机时断时续的显示着一格信号,但却无法呼出,也发不出短信,无法向任何人求救。我们曾幻想有一部车能出现,能让我们躲在车里,摇上车窗——那必定安全感十足——但这太难了,我们离公路太远,周围一个人也没有。

我曾在许许多多的恶劣天气照相,我也一直向学生们宣讲“天气越恶劣,照片越精彩”的道理。但此时我们却没了心思。为了躲避雷击,我们已经把手机关机,李杜宇使用胶片相机尼康FM2和鱼眼镜头拍下了这个场景,这是我们在这一时刻的唯一照片。我们有时睁着眼睛看着闪电,妄想找到一些规律,推算出下一次闪电的地点,有时又闭上眼睛,等待结局的来临。说实话,我已经记不太清我们到底睁着还是闭着眼了,睁开眼睛时是那样的图像,闭上眼睛时也是那样的图像。

准确的说,我并没有感到恐惧,我也从来不害怕死亡,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的的确确都被这情景所震撼。雨水和寒冷都变得无关紧要,在生与死的边界,这些简单的感觉根本不值得得到任何重视。如果我的生命注定到此结束,我希望我能亲眼目睹我被闪电劈中的一瞬间,并在清醒的状态下体验巨大的电流击穿身体的情况。要知道,在千奇百怪的死法中,死于雷击的几率非常小,如果一定要死在这里,我可不想错过这一难得的体验。当然,我也希望我能死得痛快一些,千万别只是把皮肤烧焦,抢救个半天,搞那种难受的心脏复苏,结果却还是一样。

在我的印象中,我从来没有对雷电如此敬畏。说实话,我觉得绝大部分人都从来没有重视过雷电——因为他们从来不曾暴露在空气中,和大自然直面并赤裸相对。这要是在北京,这种鬼天气我可以在房子里呼呼大睡,也可以撑把大伞悠悠哉哉走在花红酒绿的街道中。我从来没有觉得“房子”是如此重要,对于人这样渺小而脆弱的生命个体,一栋挡风遮雨的建筑物,哪怕只有一间土房,也意味着巨大的信心。对人而言,房子真是伟大的发明。

等雷电稍微少了一些,我们也实在是有些疲倦了,便猫着腰窜回到帐篷里。最近的村庄在十公里外,我们估算,因为白天徒步耗费了大部分体力,加上没有吃到晚饭,我们将行李完全收回包中需要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,连滚带爬的回村里还需要至少3个小时。更糟糕的是,宇子已经走不动了,在难以言喻的惊恐下,她体验到了高原反应。据她的描述,那时头疼欲裂,胸口也像压了巨大石块一般的无法呼吸。我们虽然早已皈依佛法,却从未完全相信念经时会有“神灵保佑”——但在此时,我们已经不知该干些什么了,我们在帐篷里不停的念着四皈依,念六字大明咒,手里紧握着佛珠。一方面抱有生的希望,另一方面,也期待在佛经的指导下,尽量自然而舒适的走过死亡的阶段。

后来越来越冷,我们便展开睡袋,拉上拉链,将自己封锁在羽绒睡袋里。时间似乎是停止的,我说不清楚到底持续了多久,宇子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努力入睡,而我时不时的拉开帐篷观察外面的情况。宇子说,这要死这了,我还没给家里交待遗言呢。我噗的笑了出来,我也没呢,回去以后有必要写一个先。生命如此脆弱,谁知道会结束在哪一天呢?

雷声还在继续,闪电的光时不时的穿透帐篷,照亮我们的脸。有一次我拉开帐篷时,远方已经露出明亮的天空,我兴奋的叫醒宇子,看!快要过去了!宇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,当她看到刺眼的光线时,她非常认真的说,我觉得那边是天堂。不知又睡了多久,浓烈的温暖光线照亮了帐篷,乌云完全散去,大地已恢复宁静。我们在晚上九点见到了今生见过的最美日落,又在两点见到了今生见过的最美的银河。我从未觉得星空如此触手可及。

几天后,我们已环湖一周,打包了帐篷,背上了行囊。站在湖边时,背后的帐篷宾馆响起了青藏高原的歌。我向着青海湖的中央磕了很多次头。这不是迷信,这是不舍的情绪、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激交织在一起,这种感觉无法言喻。在我们的心中,自然就是所谓的神灵,自然之力无法抵抗,自然的规律无法违背。在青海湖,我们曾一脚踏进死亡的世界,又见到了极美的风景,我们亲触到自然之母的力量,这不是呵斥,而是更像是亲吻,它强大和浓烈得如此超乎我们的意料,但又如此真实。这经历改变着我们的人生。这真是幸运的事。

我想,如果有前世,这里应该就是我的家。

二、 死亡

对于我和李杜宇而言,谈论死亡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情,但我们确实还未认真的留过遗言,我想,此文的重要目的就在于此。我不仅想谈论死,还想谈论生。

我知道家人和朋友们一定会看到我的文章,请放心,我们俩都非常热爱和珍惜生命,未曾有也不会有任何轻生的念头,我们从内到外都幸福满溢,一直被众人追捧和羡慕。我仅想用文字记录一些对我自己生命结束时的计划,但它不可能会是任何轻生念头的暗示。我们一如既往的珍惜生命,为了安全起见,我们在外出旅行时其实会非常谨慎——比起很多人来说,或许算是过于谨慎了,但这依然无法抵挡神奇的命运的安排——每天都有无数人的生命走到终点,有些人即使再小心的活着,也逃脱不了死亡的突然降临。走在北京的大马路上还会突然掉井盖里呢,更别谈每天的车祸死亡人数了。

在我们的心中,就如新生的喜悦一般,死亡一直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件。我们不太忌讳这事,我们谈论死亡时就像是谈论明天的计划一样自然。但人们似乎不太谈论这件事情,许多人谈到它就都唯恐避之不及,甚至觉得连提到这两个字眼就会带来厄运。但死亡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恐惧就远离,这意味着绝大部分人都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,这真是可悲的事情。

我们不确定今后会怎么活,但唯一确定的是一定会死。我们希望自己为死亡做好了充分的准备,就像准备长途的旅行。我和宇子曾多次交换意见,我不太喜欢对我的身体采取现代的常规安置方法——烧掉,舀一勺放在小盒子中,然后封锁在拥挤的水泥坑里。这样的方式对我来说有着严重的问题,它导致原本“属于”我的这些物质(事实上它们从来不曾属于我),不管无机物、还是有机物—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,都无法回到自然,无法再被利用。我宁愿我的身体是被动物吃掉的,不管是兽、鱼、鸟还是虫子,或者是自然融入泥土之中,变成肥料,再和其他物质一起变成一株小草,然后又进入蜗牛的身体。

虽然我还未亲历和证实精神的轮回,但我对这种物质的轮回形式毫不怀疑。大自然进化出生命这一神奇的存在形式,最了不起的就在于能量和物质的循环利用。这辈子为了活着,我们已使用了不少的资源,食用了不少植物和动物,结果我们的生命该结束的时候,我们却用坟墓这一形式切断了整个循环。为了活者的人可以在固定场所缅怀,死者无法回到自然之母的怀抱。

身体是如此精密的机器,一旦它已失去协调,不能工作,那就应当善加利用,就这么浪费了太可惜。所以,如果我的器官仍然捐赠用于他人,我将非常乐意,在帮助他人的同时,那也可以让我的部分身体细胞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归宿,继续活下去;没用的部分可以尽量让它们回到自然界,我和李杜宇都希望能像藏人一样进行天葬,如果条件不允许,也可以直接埋入泥土,或放入水中;如果届时法律不允许这样做,则可以在火化以后,将所有骨灰直接埋入泥土,不要加以任何形式的保护,也无需立碑。当然,也可以将骨灰放在花盆中,或者撒入水里(如果不会造成污染的话),其实,我想那应该是不错的肥料。

我还有个小小的妄想,如果有人有兴趣将我剩下的那堆无机物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做成擦擦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擦擦是一种模制的小型佛像,它们真的非常漂亮,也让我和我所追随的老师化为一体。对了,当我的生命结束时,可以告诉我的上师,有必要时上师会为我修法。

不需要为我悲伤,更不用哭泣,我面对死亡并不会痛苦,也没什么不舍的。而少了我,世界还是一样的转动——事实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停止呼吸,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。我那些共生的细胞、病毒和真菌们共同组成了我的身体,但却从来就不属于“我”自己,所以“失去”也就无从谈起。数十年以来,我的意识和我的身体相处得非常默契,这是很愉快的事情。谢谢你们帮我处理我的身体和剩下的东西,你们若能偶尔怀念我,能够微笑着和其他朋友说起我的事情,我将会非常高兴。

三、生命 

因为不知道死亡何时来临,我只好每天都做好死亡的准备。我希望我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,我不太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议论、愤怒、争夺等事情上,我知道的时间有限,所我不愿意浪费每一天,不想留下任何遗憾。

当直面死亡,整个世界都被倒转了,我曾经所重视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无足轻重。金钱、权利、名誉,这些每个人都在追逐的东西,都会在那一瞬间崩溃瓦解,甚至是亲情、友情和爱情,我们一丝一毫都带不走。我们需要和自己珍爱一辈子的东西说再见,这确实需要勇气。但是,一旦我们不再恐惧,不再自欺欺人而直面死亡时,我们便会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:既然我们没法带走任何东西,那么我们能够留下什么吗?

在那个难熬的夜晚之后,第二天的晚上,我在梦里撰写我的新书。我在书的封面之后,第一页,也就是扉页的位置的正中央写下了这样的文字:

“我定将倾囊相授。人生无常,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,在还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候,我想给这个世界留下尽可能多的财富。”

我很少记得梦中的详情,但是这次的印象极其清晰,字字句句如现眼前。现在,我确实用这句话做为了我全书的开场,和梦里的情况一样,我把它放在扉页的位置,而周围是一片空白。我想,随缘将这梦境变为现实其实再合适不过了:这不仅是我撰写摄影教材的原因,也是我创立自己的摄影学校,从事摄影教育的根本原因。

我们一直在尝试着用我微薄的所学影响这个世界,我曾对自己的能力毫无信任可言:世界这么大,我们怎么可能改变得了?幸运的是,在犹犹豫豫之中我做出了一些尝试,并很快发现事实不是如此。在不知不觉之中,我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。我用我所展示的照片给大家带来欢乐,也用这些照片引起人们的反思。

还记得数年前,当人们在我的“笼里笼外-动物平等主义摄影展”里,认真的阅读照片和说明文字,神情严肃的挪动步伐,久久不愿离去的时候,我知道我的摄影正起到作用,让人们开始从另一角度看待其他其他生物……数年后,当人们面对我和李杜宇的“中国首届iPhone摄影双人展”瞠目结舌,国内外媒体不断报道这期展览的核心主题的时候,我相信它使得更多人从新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,有了新的感悟……

我和李杜宇、张立维一起建立了卡图摄影教育中心,这是国内首家只针对摄影爱好者的摄影学校,我在创立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能有多大的作用——但是到现在,我们已为数千人教授摄影艺术,我们不仅教授摄影,也在展示我们的幸福感,我们的勇气,我们理想和我们的世界观,我们让许许多多人开始学会对世界的观察,开始从另一角度看待习以为常的枯燥环境,开始懂得欣赏。我在许多的场合都不厌其烦的说过这样一个故事:在第一届学员作品展时,一位学员的妻子特地找到我说“叶老师,我特地回来就是想说声谢谢,我想告诉你一件事,我的老公在学了摄影之后,整个人都变了。”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?

现在,业余摄影培训已经成为了一个新兴的产业。我估计,至今为止,在北京从事摄影培训的机构就不只百家,而我们一直是行业的典范。我们总是在不断的改进课程和服务,许多准备进入这个行业的公司和个人都会来卡图调查访问。有的是创始人过来找我聊聊天,有的是整个初创团队一起来参观访问,有的派遣工作人员进入到卡图来试听课程——当然,最后这种,不会明确说明他们的来意。我的学员有的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摄影棚,时不时的办场交流会,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尝试摄影教学,教授其他人如何给自己的孩子拍摄漂亮的照片。

不过,我也非常乐意和所有的同行们交流。我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,如果说我和我的伙伴们愿意在这个世界上充当观音般的角色,那么我的同行们便是我的那一千只手。在我们的观念中,他们不是对手,而更像是我的朋友,我的力量是有限的,但它们将我们对世界的影响尽可能的放大。

我们花了数十万的资金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摄影图书馆,购买了最棒的摄影画册和书籍,却无条件的免费开放…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,我们还从每一笔收入中都抽出了10元的公益基金,用于力所能及的公益活动。我们曾为四川地震灾区的小学员们展示相机中的美好世界,他们送给我们的贺卡和感谢信至今还摆在摄影图书馆的书柜上。

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亡,虽然什么都带不走,但我开始确信,我可以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更多有价值的东西。我影响了一些人,而这一些人会影响更多的人们。我现在所做的依然不够,我会通过我的下一本书接触到更多的朋友,会寻找更多更好的方法和途径。我希望将我的能量尽可能的释放,在帮助更多人学习艺术的同时,展示出我们的价值观,进而改变更多人。干我们这行的,都相信摄影能改变世界。

当然,如果没有了家人和朋友们的帮助,我不可能如此顺利,虽然嘴上不曾说起,但在心里,我一直对所有人都非常感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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